塔川秋色

大唐子陵

一到秋天，就想到了塔川。当然，整个秋天不该只是属于塔川的。然而，在我心底里，只要塔川才能看到整个秋天的风貌。有些地方很美，真的很美，像是秋天凋零在油画里。比如白桦林，一张不大的构图里，几枝斑驳的光秃秃的树干就能形成一幅画。再说坝上，远处万马奔腾，尘烟四起，泛黄的林子在秋日的早晨或黄昏下，那一束光打落在奔驰的马背上，毋庸置疑，再烂的镜头也能留下这一刻。

　　

　　
前些日子，我刚从西藏回来的那一天，有几个老师就结伴去新疆了。没错，新疆的秋天美得不像话，简直难以形容，尤其是一处喀纳斯，完全是摄影人的画中天堂。再者就不得不提一个九寨沟了，这个秋天童话般的地方，有人认定此生必去的可少不了它。

　　

　　
然而，一到了秋天，大到整个世界，小到一个中国，处处都是秋天里最美的风景。泛黄的叶子，落红的山林，倒映着天地间五颜六色的湖泊，它确实是将人世间渲染到极致的美。然而，这不是我所想要的秋，也是不喜欢的。


　　
因此，我始终是惦记着塔川。

　　

　　
白墙灰瓦藏匿于古木林中，泛黄落红的点点叶子里，隐隐约约暴露着我贪恋已久的飞檐翘角。我不必走进村子里，我只管站在远处的公路旁，起个大早，静静等候炊烟升起，幸运的话，可能还听到公鸡打鸣的声音。当然，巷子里的狗吠声是经常有的。层林尽染的山色中，有一处与世无争的村落，这才是秋天里最好的风景。

　　

　　
沿着石阶一直走，要么将自己淹没于古林木中，要么就不知不觉的走进了村子里。曾经，我也跟许多摄影爱好者一样，恨不得凌晨两三点钟就跑去公路旁占个好机位，然而三四点的时候，塔川就已被人潮包围。我听得许多人都跟我说过这么一句话：“塔川就这里最漂亮了，村子里没意思，也没啥拍头。”因此，站在公路旁都是长枪短炮齐刷刷的对准着远处秋雾里的山里人家。这架势十分可怕，当镜头咔嚓咔嚓的声音不停的回响在空中的时候，我真怀疑塔川村已经被灭平了。

　　

　　
人们只记得这山这林这雾这日落夕阳，却遗忘了塔川之所以美正是因为有个塔川。倘若，没有一处人烟，没有村落的生气，没有粉墙黛瓦的隐隐若现，你们还会如此眷念或是向往吗？


　　
然而，又凭什么要去忽略一个村子呢？

　　

　　
去年的时候，我依旧起了个大早，在公路旁等了两个多小时，终于迎来了日出，这温柔的光芒投射于山雾中打落在飞檐翘角的时候，耳畔顿时传来一阵惊呼声，所有人都被眼前的风景惊诧住了。但是在半个钟头之后，公路旁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零零散散清冷了不少。没错，这群来自四面八方的摄影者，游客多是为了这短短十几分钟的惊鸿一瞥。

　　

　　
谁会去远处村子里头探探秋色？大抵都是在镜头里遥望几眼罢了。
　　
讽刺的是，我也如此。
　　
欣慰的是，我醒得早。

　　

　　

　　
秋天的阳光总是那么温和，即便是到了十点多，仍不会太强烈，它充满温情，这该是为冬天所准备着。从公路旁往村子里去，有好几条羊肠小路，这都是游客自己走出来的。踩着落叶，那咯吱咯吱的清脆声音仿佛就是这个秋天的呼吸，那么明朗而且清晰，不经意的一个抬头，干净的蓝天温和的太阳，顿时觉得秋天里最美的景色其实是一番亲身感受。往村子去的路上，有很多古树，百年的，千年的，除了样子斑驳苍老了些，它们依旧充满精神和活力。而这个时候，就走到了一条水泥路上了，沿着这条路，就可以走进塔川村了。

　　

　　
摄影人从来不会去关注他脚下的这条路所去的村子。在他们的思绪和镜头里，他只关心如何拍好一张片子，如何抓拍到一张惊世之作，即便是刻意的摆拍，只要好，只要能达到他所认为的故事和人文，这就是一个秋天，一座古村落在一个秋天里的闲静日子。

　　

　　
仿佛一个上午，或待个几天，人们就能把塔川的里里外外看得透透彻彻。三言两语的描述和一张或一组片子的呈现，人们便就恍然大悟：“噢，原来这就是塔川，太美了。”“噢，这个村子真是充满生活气息啊。”于是所有人纷纷涌来，惊扰了本该静谧的一个秋天。所幸，他们只在公路旁。尽管不能正确认识一个村子，我感到悲哀，然而，这也是庆幸的。

　　

　　
作为一个旅行者，走进村子里，才会发现秋天对塔川真正的用意。那些追求“远处”的美，仅仅只是一个陪衬罢了。有些时候，不禁发现，好多不经意的风景真是无法摆拍的。院子里的柿子红了，它探出脑袋，张望着墙外头的世界。窗前的老樟树又红了叶子，落了一地，厚厚的一层快是过了三尺。穿村而过的小溪流依旧缓缓的流淌着，不言一语，像是一个静秀的一个小姑娘，她的发梢上还落着几片叶子呢。幽长的巷子里，看到的游客比村民多，但这没什么大碍。再看那灰瓦屋檐下，再看那白墙瓦檐上，猫狗相处安好，各自享受着这秋日的懒洋洋。

　　

　　
如此美好的风景，又岂能被一张片子的私欲所打搅？
　　
是时候放下相机了，眼睛所看到的才是真正的风景。尤其是在塔川，万不能辜负。秋天这般眷顾它，我们又何苦只为了把它装进镜头里才来到这里？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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毋庸置疑，10月下旬来到塔川为时尚早，山林间还没霜降，叶子黄得不够味道，或还是没红透，只是老屋依旧是老屋，晨曦的炊烟照样升起，巷间的犬吠依旧回着，就连一年四季爱在田埂上觅食的牛马除了胖了或瘦了，好像对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心思。

　　

　　
而这个时候，自驾游开始慢慢闹腾起来，但摄影风潮还未完全被掀起，天南地北的发烧友都在等一个最适时的时机。而那时候，塔川往宏村的一截公路旁绝对是车水马龙，将这短短的2公里路堵得水泄不通。有趣的是，村里的公鸡还没来得及打鸣，羊肠小路上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人影，扛着三脚架，长枪短炮蓄势待发。


　　
因此，我来得还不是时候，可能还算太早。

　　

　　
但对于一个喜静而偏好古朴的我而言，这肯定是没白跑一趟的。恰好在一个霜降前的金秋，避开了人潮，树与叶子隐隐泛红发黄，晨曦的村子仍是炊烟袅袅，太阳依旧是在那个不变的山头出现，一切如故，没什么大的变化。因此，我何故再去贪恋那一场秋雾，以及深到最及时的红叶子呢？

　　

　　
披星戴月，乘着晚风，来到塔川已是11点多了。屋前门檐下早已熄了灯，寂静的山里，夜还未发凉，估计山腰上的小野菊开始着急了吧。每年11月初，塔川除了叶子，路边的菊花也是开得极好。有一年，来这边骑行的时候，就为了一簇小黄菊，不慎掉了队。那是一个在深秋里关于年少青春的往事。我还记得老屋前有一座桥，桥的边上有一棵老树，深秋里，叶子红得极为夸张，掉落的水面上的红叶，远望就像是无数条红鲤。

　　

　　
噢，我还记得呢。当年入住的老屋，我就睡在下铺。
　　
抬着脑袋，仰望夜空，星光十分小巧。轻轻敲了敲客栈庭院的门，只见西厢突然拉开了灯，老板娘轻步走了出来，问道：“这么晚才到？”
　　
“是啊。不好意思，吵到你休息了。”

　　

　　
随后我便跟着老板娘来到了二楼，客房的窗户正对着后山，一早醒来，山上的草木滴落着露水，只是还不到层染的红黄。我本打算起得再早点，可山里的空气实在太好，半夜的呼吸顺畅得像是潺潺溪水，以至于大脑彻底放松，我毫无预警的睡到太阳爬出了山头。但比起城市，时间依旧很早，吃完稀饭才刚七点左右。噢，今天是重阳节，老板娘特地为我煎了两个鸡蛋，还炒了一盘小菜。
　
一早的心情被灌满了感动，走进村子里头，自然是处处都看得到美，就连枯枝烂叶都呈现出一种腐朽与重生的美。

　　

　　

　　
不知是村里头的年轻人都外出务工了，还是那些辛勤的村民早已出门，总之我走了很久，也没见到几个人。八点多的时候，太阳依旧十分强烈，穿透树林，落下来的光遍布在任何一处的砖瓦之间。走到水车那儿，我并没有沿着指示牌上的路线往村子深处去。转过身，我想去田埂看看。虽已深秋，田埂早已覆没，变得极为荒芜，但三五棵千年老樟树的屹立，又使其成为秋天里最富有意境的美景。这恰好是一群发烧友求之不得的。然而，我之所以要去田埂，竟是为了两三头牛和一匹马。

　　

　　
捎上枝头的阳光打落在牛背上，但它并不在意，依旧低着脑袋觅着食。偶尔会看我两眼，仿佛也并不在意我。可我却不得不注视着它。这么一头庞然大物，在温暖的光晕下，竟然变得如此温柔。纷飞的虫子不断的缠绕在它的周遭。放牛的人家就在不远前，炊烟还没断，我不禁望去，二楼的小窗站着一个姑娘，她正看着这里。我猜想，这头牛该是她的童年伙伴。

　　

　　
蹲望了很久才起身，这时候走过来两个检票的男人。
　　
“牛有什么好拍的？城里人没见过？”
　　
“见过。但没见过这么温柔的牛。”
　　
“哈哈，牛还会温柔啊？这不成精了。”
　　
“我想也是。”

　　

　　

　　
他们没向我讨要门票，调侃了我两句，便朝前头的一帮游客走去。这个时候，村子里迎来了一群又一群的游客，多是上了年纪，穿得花花绿绿，若不是那么吵闹，其实还挺漂亮的。只是塔川村确实小，他们前前后后转了半个小时就出去了，而我却花了整个上午。

　　

　　
以梦为马，诗与远方，这绝对是每个年轻人向往的。人生有酒有梦有故事，然后无拘无束的流浪天涯，我也是极为憧憬。可远方在哪里？距离一千公里以外，还是三千公里？或是跨过海域，甚至半个地球？
　　
以梦为马，远方就在那棵树下，不足五百米，诗书早已在古人的秋里。而那匹马，正悠闲的享受着日光。看哪，塔川多美。何故起个大早，带着困倦的眼神奔波在公路上呢。走在村里村外，诗一般的生活羡煞了多少城里人？这又是多少城里人梦寐以求的生活？

　　

　　
累了，就找个有风的巷子坐下，最好还有石阶，随意的半躺着，没人会在意你，我亦更不必在乎他人的目光。只管享受着风，享受着天蓝，享受着一个人的世界与这个村子的牵绊。
　　
如果有一天，我能嫁到这里多好。
　　
四年前的秋天，我刚来的时候就这么祈愿了。
　　
如果娶我的人就是这里的该多好。
　　
四年后的今天，我来到的时候有些叹惜了。

　　

　　
巷口极为安静，那帮游客幸亏走得快，他们的走马观花对我来说是一件幸事。我那背包里的水壶装得若是酒该多好，就此醉一醉，梦想已在塔川嫁为人妻。

　　

　　
但没想到中午吃过饭，小睡的时候竟入了个梦。祠堂前，有一棵老樟树，叶子通红通红，落了一地。我一袭红装，披着盖头，不知与谁正拜着天地。这梦兴许跟顺德堂的那顶樟树下的花轿子有些关系吧。尽管风吹日晒，似是被遗忘，但精致的木雕依旧清晰可见。当时走进这座古宅子的时候，庭院的长廊前，这顶树下的花轿子顿时教人想起多年前妄想的一件喜事。若是这个秋天，村子里真的办一场喜事，哪怕新娘不是我，我依旧觉得幸福。

　　

　　
在黟县，我有一个忘年之交的老先生。有一天，我跟他说，如果我结婚了，也是在祠堂里，坐着花轿子，我的夫君戴着丈人帽，乘着快马将我迎娶，该是多好。
　　
“那就嫁到这里来。”

　　

　　

　　
我多么想啊。可我更想是嫁给这个地方。一年四季都美得如画，美得如诗，不管是清早还是傍晚，或雨天抑或是下雪，它总换着花样变得极致美。单单一个塔川，就教我倾城，不论我来了多少回，总觉得不够。砖前瓦后，铺就的石板路，红叶林子里隐藏着的马头墙，老屋的天井下，一平方桌上那香喷喷的一碗白米饭以及一盘笋子炒肉，完全是将诗与生活融合在一起。

　　

　　


不知不觉，就成了城里人忍不住羡慕嫉妒一番的了。

　　
而这个秋天，时候还早，要来的人会来，要走的人还会再回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