剥蛋

云中漫步

      “剥蛋”是庄上一个大男将的外号，本号王广南，尤健在，快古稀的人了。

说起这外号，是有来历的。

       广南上面有三个哥哥，两个姐姐，他排行老六，小名六子。广南本性老实忠厚，五官周正，骨架子也不小，干活舍得出死力，拿的工分队里挂帅。因为家里人丁多，三个哥哥娶亲拖垮了家境，直到二十三了，还没找到个老婆捂脚。许是从小家庭人口多，广南大大咧咧惯了，丁门小户人家没有多少穷讲究，吃饭时喜欢端了碗，蹲到大凳上吃，吧唧吧唧地，喉结一动一动，像是三天没有吃饭的饿鬼。广南说话还有点大舌头，嘴里如含着一只死老鼠，听不清字音。因了这点毛病，广南见了人总是不爱说话，喜欢笑了看人。

      包产到户的第三年，广南家终于砌了三间七架梁的大瓦房，攒上了娶老婆的资本。那年油菜花刚开时，庄上的老媒婆“端马头”，人称“老端马”的媒婆粉英子给他在庄南七里外的曹家舍说了门亲事。这户人家男人死得早，留下孤女寡母一双，女人没有改嫁，娘俩一直相依为命。曹家舍是个美人窝子，在我们那块堂儿是出了名的，走出来的姑娘一个赛似一个的瞳（漂亮）。双方见了面，心里头都中了意，特别是广南，看到长了一双丹风眼，头上揪了红方巾的曹香兰后，大手扰了后脑壳，不时抬抬头，对了曹香兰傻笑，嘴边的哈喇子都快拖到下巴了。

      七月里骄阳似火的一天，广南第一次去曹家舍“歇夏”。“歇夏”顾名思意，就是里农村地区夏天农闲时，新女婿到丈母娘家歇上几日，跟小对象相处几天，增进了解，这“歇夏”一词说起来还有点文化味道呢。

     话说歇夏这天，广男肩膀挑了荷藕，手里提了篮子，装了长鱼、鸭蛋等几样歇夏必备的东东，一路迤逦奔曹家舍而来。老娘扣粉子知道这六子的几斤几两，临行前，再三嘱咐，到丈母娘家要上规矩，尽量少说话，更不能说呆话，站要有站相，坐要有坐相，放个屁也要夹着，不能出声。广南如听圣旨，头象鸡啄米样直点头。

      我们那堂儿有个不成文的风俗，就是新准女婿第一次上门来，丈母娘家要在伙食上给他拿点瞧。你想呀，把个姑娘养那么大了，眼看就被个愣头小伙日后娶回家，就象是家里藏了好多年的宝贝，冷不丁就被人拿走了，心里总有那么一点的不平衡。还有个流传的顺口溜——“新女婿上门，薄粥三盆！”看来，这新女婿也不是那么好做的。广南第一天到曹家舍就被丈母娘来了个下马威。

到了曹家舍赶上饭口，午饭是一盛在牛头盆里的薄米粥，能照得见广男汗涔涔的脸膛。广男走了一上午，又饿又渴，这薄粥还真对了他的胃口，以为是丈母娘心疼他，端着牛头盆，牛饮一样，咕噜几下就下了肚子，完了等着吃正席。哪知道等到吃晚茶的光阴，也没看到扣兰家有做饭的迹象。广南几泡臊尿一撒，肚子就瘪了下去。好容易捱到晚饭口，丈母娘端上来的牛头盆里还是整盆薄粥。广南一天没吃到顿硬挣饭，饿得脸都发了绿，心里窝了把火，恨不得立马掼掉这只可恶的牛头盆。可一想到这是在丈母娘家，记起老娘临行前的嘱托，不敢发作，硬了头皮又灌了三碗下去，一旁的曹香兰娘儿俩看了直抿了嘴乐。

     这三碗薄粥灌下去，直害得睡在西厢房的广南夜里起了七八次夜，一夜没捞上睡个好觉，到了早跟头刚迷迷糊糊地眯上眼时，又被香兰隔着房门喊着起床，说是有活计请广南做。原来香兰是想让广南起个早，跟她一道下地，趁秧苗上的露水还没干，给稻子打药水。

      广南好不情愿地揉了腥松的眼泡起了身，草草地洗了把脸就跟着香兰下了地。三亩地的药水打完，广南从地里回来，两条腿子累得如灌了铅，进得院子，一阵扑鼻的香味溜进广南的鼻子里，喉结一动，咕噜一声咽下一大块口水，顺着香味来到厨房间，广南看着丈母娘在灶台上下忙得屁颠屁颠的，想搭把手帮着烧火，被丈母娘推走，让他到堂屋坐好，等着吃早饭。

      广男洗了手坐到大桌子旁，喉咙里强压着涌上的来的一阵阵口水，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地慢。丈母娘端上了早饭，广南只觉眼前一亮，乖乖隆的咚，今天可来真家伙了：盛菜的搪子里搁满了黄爽爽的煎鸡蛋，大号山红碗里装的是用糯米粉剥得焦黄的糍粑，小碗里盛了去年冬天就淹在瓦缸里的“吊吊仙”（里下河地区一种用黄豆酿制的美味佐饭小菜，技术含量很高），桌子中间还是那只装满了稀饭的牛头盆，不过在广南眼里此时却是无比的亲切。这顿是广南打娘胎出来最为奢侈而丰盛的早饭。开始还吃得有些拘谨，怕让她们娘俩看了发笑。不一会，广南就被美味的早饭打回了原形——竟然端着碗，蹲到凳子上呼啦啦地吃了起来。香兰见了，脸色发红，面色发窘，使劲地咳嗽着提醒他，可丈母娘打心眼里喜欢这朴实的准女婿，强压住笑，跑到院子里喂鸡去了。

      广南从曹家舍“歇夏”回来，晚上到桥上乘凉。剃头的“瘸仙”红宝捉弄他：“六子，到曹家舍歇夏时丈母娘拿什的待你的呀？”

      广南想到早晨吃的那顿丰盛的早饭，口水上涌，心里激动，头脑发热，脱口而出，一点也不大舌头：“今儿早上吃的是剥蛋煎糍粑！”

      红宝一愣，醒悟过来又紧问了一句：“听不清楚，再大声说一遍。”

      广南套着红宝的耳朵大声又喊了一遍“吃的剥蛋煎糍粑。”

       坏了，广南把这早饭的顺序弄反了，而围了一圈的人却一个个地笑呆了。

       从此，“剥蛋”的外号传了一庄，广南结婚后生的儿子叫“小剥蛋”，再后来，“小剥蛋”生的儿子又被称做“小小剥蛋”，这时，人们又尊敬地称呼广南为“老剥蛋”。

再不相信感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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