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鸿祎：挑战巨头，因为巨头在走向反动

天涯何处无鲜花

              　当巨头们开始画地为牢的时候，曾经受益于互联网精神的他们开始走向反动。中国互联网如今迫切需要一位“教父”，使互联网精神重回“自由”的传统，使开放所提供的选择自由、使免费所提供的获取自由，再次成为人们所应有的权利。

　　没有谁天然会成为“教父”。维托?柯里昂之成为“教父”，是依靠他的智慧与原则——他从不愿意成为“大人物”的傀儡，也坚决不沾毒品；麦克成为教父，却是一种被迫。无论他的父亲还是他自己都希望他读完大学后进入“上流社会”，然而命运使他成为“教父”。当他在紧张中举起手枪的时候，他的抑制不安的冷静、他的冷酷，已经使我们意识到，他就应该是“教父”。

　　在中国互联网领域，周鸿祎身上最具“麦克”的气质。

　　电话突然响起的时候，他正盯着车顶发呆。他一坐车就紧张，发呆要么是最好的休息，要么可以使他陷入思考。

　　那是2010年11月初的一天，车窗外秋尽北京，气节迫近了初冬。路边的树叶早已落尽，一派肃杀。正是北京最好的时节，天气倒也不错。雾霾还没大规模入侵的年头，天空是瓦蓝的，几丝云彩飘在天上，像羽毛一般。

　　“快跑！”电话那头说，“公司来了三十多个警察，要抓你！”

　　他立马挂断电话。

　　“去机场。”他对司机说。

　　车子路过四惠桥的时候，他往桥的西北角看了一眼。车从四惠桥盘上东四环，朝着机场高速一路狂奔。

　　买好了去香港的机票后，他给老婆打了个电话：“临时有点儿急事，我得去香港几天。”

　　“什么事？”

　　“没什么，别担心。”

　　飞机离开北京，他惊魂甫定。在机舱的嘈杂中听起音乐的时候，他想起了《盗梦空间》。

　　那是他刚看完的一部电影。有人给了莱昂纳多两张机票，说：“你赶快走！”莱昂纳多看着他的两个孩子在草坪上玩耍，只看了一眼，就赶紧逃亡。

　　他苦笑了一下。他的仓惶远甚于莱昂纳多。他甚至不敢回家看一眼孩子。惊魂，他能想起的只有这俩字。

　　01 春天

　　一个人只有一个命运。——电影《教父》

　　湖北黄冈人周鸿祎是奇虎360公司董事长。

　　这家公司在美国纽交所上市，股票代码“NYSEIHU”，目前股价九十多美元，其上扬势头，使人充满期待。

　　在这个暮春，“NYSEIHU”的表现并不是一件多重要的事。

　　互联网金融因由微信“抢红包”成为资本市场的新宠，但支付宝觉得受到了伤害，它与腾讯的财付通相互攻讦，彼此封锁，甚至要关闭相互的通路。腾讯筹备的民营“前海银行”获批，但腾讯和阿里巴巴所期待的开放的“金融体系”却没有出现，传统的券商和银行，为“入侵者”准备好了长城。

　　新浪的微博刚刚在纳斯达克上市，股票代码“NASDAQ:WB”。在它之后，刘强东的京东商城、马云的阿里巴巴都准备到美国寻求资本的支持。人们对于京东商城的上市期待远甚于阿里巴巴，在一个喜新厌旧的年代，人们盼望新的互联网大佬出现。在此之前，云南昆明发生了恐怖袭击，马来西亚航空MH370航班失联，俄罗斯占据了乌克兰的克里米亚，影视红星文章承认出轨并道歉……

　　嘈杂、喧闹、纷纭。

　　一个无可奈何的春天。

　　倒是应了《圣经》的说法：“凡事都有定期，天下万物都有定时。生有时，死有时；栽种有时，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；杀戮有时，医治有时；拆毁有时，建造有时；哭有时，笑有时；哀恸有时，跳舞有时；抛掷石头有时，堆聚石头有时；怀抱有时，不怀抱有时；寻找有时，失落有时；保守有时，舍弃有时；撕裂有时，缝补有时；静默有时，言语有时；喜爱有时，恨恶有时；争战有时，和好有时。”

　　对于周鸿祎来说，天性和身份的使然，让他对差不多每一桩事件都发表了言论。他谴责恐怖袭击，建议以强硬回击暴恐。他说马航事件：“情况越来越诡异，扑朔迷离。超越正常人想象力，看起来还是背后有阴谋。飞机试图联系卫星是自动触发还是人为操作?这很关键。不敢想象在漫漫长夜中，一架满载沉睡乘客的飞机，突然转向，飞向未知的黑暗。”

　　他的员工们为“360手机助手”在360公司大厦外立面挂了巨大的二维码，还信誓旦旦要申请单体建筑最大二维码吉尼斯世界纪录。巨人网络对其高调表示不满，因为它觉得自己的网游《江湖》在黄浦江边震旦大厦打出的二维码“比你大、比你长！还是晚上播出的，又大又黑”，周鸿祎就揶揄它说：“虽然你们自称傻大黑粗，晚上还能发光，但是好像是个临时广告屏幕，坚持不了太久，一停电就看不见了，光一味说大有何意义?和360拼一下……看谁时间坚持长。”

　　对于周鸿祎来说，这个春天的意义远不止这些。他此前一直有一个模糊的形象，直到这个春天才变得清晰起来——

　　作为互联网行当中的“新领军者”：他打破了腾讯、百度和阿里巴巴一统天下的互联网格局，从樊篱的围困中脱颖而出，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。他反抗一切重压在他身上的“暴行”，还原了真实的互联网精神——自由、开放和免费。

　　“教父”。

　　已经有人开始这么恭维他了。

　　中国IT业此前有一个教父，联想的柳传志，然而他仅止在前互联网时代被赋予了意义。如今的互联网行业已经告别了野蛮生长，巨头们因由技术和资本的优势，正在形成新的壁垒，变得封闭和反动。它们要么复制要么收购潜在的对手，以短视扼杀创新的可能。

　　中国互联网迫切需要新“教父”的出现，将互联网精神导回正途。人们从周鸿祎的身上，看到了“麦克”的影子。

　　多年来他始终充满争议，有人褒奖他为“一代枭雄”、“战神”，认为他真实、偏执、直接、谦虚，也有人鄙夷他是“流氓教主”、“影帝”，觉得他狡猾、忽悠、睚眦必报。

　　千橡互动的陈一舟评价说：“首先要像周鸿祎那样，把自己当作一个伟大的战士，他肯定是一个成功的创业者，他不会被干死的，这点我相信。当然，只要他扎的人不太多就行。”

　　投资人王功权曾说：“周鸿祎这家伙是互联网业界最让人头疼的斗士，但正是他身上的斗士基因让我两次投资给他。”

　　媒体喜欢神化成功者。它们喜欢给成功者戴上桂冠，赋予光芒，用印刷术、无线电波和数字技术，用摄像机和镁光灯传播他们成为神祗的故事。

　　然而在媒体眼里，周鸿祎从没在神坛上待过。他要么是一个真实的人，要么就被丑化成了一个“恶棍”，甚至有人为了给他写下“恶棍列传”，宣称周鸿祎离开雅虎后，杨致远四处给投资人打电话，劝他们不要给周投资——这是一种奇怪的暗示。

　　整体上来看，周鸿祎算得上一个有趣的人。他不怎么介意自己外在的形象，而更关注内心的感受。他有时候真实得近乎残酷。

　　他年少的时候就野心勃勃，希望成就一番事业。能够从互联网藩镇割据、诸侯争霸的版图上脱颖而出，并且始终保持本色，除了他的斗士特性外，盖因他坚持了一些“正确”的东西，以颠覆者的姿态构建了真正的互联网精神。

　　“赤子。”有人这么形容他。

　　02 活着

　　我为自己的家族工作，拒绝成为大人物手下的傀儡。——电影《教父》

　　给周鸿祎打电话要他“快跑”的人叫齐向东，是奇虎360的总裁。

　　那天早上，他刚到办公室，就赶上了三十来个警察堵在门口。他们要找周鸿祎“问话”。

　　周鸿祎出走香港，使发生于2010年的“3Q大战”达到了高潮，继而要变成了互联网和媒体间的一场狂欢的夜宴。人们戴着面具喊叫、诘问、指控和谩骂。

　　战事起于那一年春节。

　　那时候智能终端尚未普及，移动互联网还未像当下这般发达，互联网一代所仰仗的拜年工具，是短信和微博。

　　人们打开电脑，启动QQ，准备给亲友同事拜年。腾讯公司提醒用户小心QQ安全。它推荐安装一个叫“QQ管家”的小玩意儿。大部分人轻点鼠标，接受了腾讯的推荐。不久之后，他们就发现，这个“QQ管家”和“360安全管家”拥有差不多的功能。

　　马化腾所创立的腾讯公司如今是一个帝国，它在香港上市。迄止今日，“腾讯控股”（HK00700）市值已经超过1万亿港币，换算成美元则超过了1300亿，在全球互联网公司中排名第三，居谷歌和亚马逊之后，赶超总市值不足1500亿美元的亚马逊，看起来指日可待。

　　为马化腾的帝国提供最大贡献的是即时通讯软件QQ，它拥有超过10亿用户，其中7.5亿为活跃用户。这10亿用户使曾经寂寂无名的腾讯成为中国最大的互联网公司。以此为根基，腾讯还创立了中国最大的三家综合门户网站之一、第二大C2C网站、最大的网上休闲游戏网站。

　　腾讯帝国的主人马化腾被称作是一个冷静、克制、儒雅、沉稳，每一步都有计划的人。与他当年一起创业的几个伙伴如今都还在腾讯抱团发展，团队之稳定在互联网公司中极为罕见。女员工喜欢叫她们的老板“小马哥”，男员工多叫他Pony，意思是小马驹。然而“小马驹”的公司并不像其主人所呈现出的那么腼腆、害羞、低调。他侵略性十足，是典型的海盗和“全民公敌”，对于很多创新型小公司来说，“小马驹”就是门口的野蛮人。

　　企鹅是很多人的噩梦。在它成为即时通讯领域的垄断者之后，“小马驹”就开始不停地给自己宣布对手：做门户，与三大门户为敌；做搜索，与李彦宏为敌；做电子商务，与马云为敌，做安全与周鸿祎为敌，做互联网金融，与传统银行和券商为敌……

　　当野蛮人站在门口的时候，普通的创业型公司根本无力为敌，它们要么接受了腾讯的出价，卖身成为腾讯小小的一部分，要么就成为腾讯的竞争对手，在重压之下一步步迫近土崩瓦解。马化腾突然出现在周鸿祎的门口，使后者大惊失色。那时候奇虎360还是一家创业型小公司，周鸿祎虽然已经成为富豪，但离舞台中央还很遥远。他的确是一个明星，经由不断地成为话题人物；但他不是商业领袖，从来没人这么定义他。

　　马化腾的突然出现使他意识到，自己生命中最凶险的一战拉开了帷幕。秋天过完，初冬降临，他在仓皇中逃离北京，躲到香港，仅仅是这场战争中的一个场景而已。

　　那时候的腾讯，已有12年历史，以QQ起家，坐拥4亿装机量。那时候的“360卫士”，只有5年历史，但2亿左右的装机量，使其成为仅次于腾讯的第二大客户端。

　　然而对于腾讯来说，QQ只是它的一部分；对于360来说，“360卫士”差不多是它的全部。至为关键的是，腾讯2004年即已在香港联交所上市，当马化腾来到周鸿祎门口时，他所掌握的腾讯已是400多亿美元市值的“庞然大物”。

　　周鸿祎曾经短暂地执掌过雅虎中国，他知道400多亿美元意味着什么——两个雅虎。他也清楚横在自己面前的选择，要么去跟马化腾谈判，将360卖个好价钱，自己再次成为“大人物手下的傀儡”；要么就抗争到底。

　　对周鸿祎来说，他要取得这2亿的装机量，比马化腾要难得多。周鸿祎曾是中国互联网早期创业者中的佼佼者；他本可以依靠3721获得成功，如今却沦落为“第二拨创业者”。起初他是奇虎360的投资人，后来和创始人齐向东成了合伙人。

　　陈一舟说：“互联网上第二拨创业者肯定比第一拨更难成功，上一拨创业时，哪里都是空地，你占一片就可以。但现在，已经有几个大城市了，我们只能做游击队，一边找几片相对肥沃的草地，逐渐变成小村庄，再变成城市。一边寻找其他草地。”

　　“如果你按照巨头的游戏规则玩，你就永无出头之日。”周鸿祎说，他一直很推崇颠覆式创新或破坏式创新，认为这是推动产业变革和进步的力量。

　　所以，当他成为奇虎360的主人时，他带领360进入了安全行业。当日的杀毒软件行业三足鼎立，想从瑞星、江民、金山的碗里分点粥出来，谈何容易？如果走寻常路，周鸿祎超越三强的概率不大。后来，周鸿祎以免费的模式，给杀毒软件行业带来了一场“浩劫”。

　　在360杀毒刚推出的时候，周鸿祎甚至向IT记者们广送一本叫《免费》的书籍，因为当时没有人相信周鸿祎“免费可赚钱、赚大钱”的故事。周鸿祎推出免费策略，但对手瑞星、江民不敢推出，因为瑞星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杀毒软件，如果免费，收入近乎为零，企业可能崩溃。

　　受到较大冲击的杀毒软件行业后来逐渐降价并推出半年免费版，但仍赶不上360的脚步。到2008年12月底，360安全卫士累计安装量近2亿，几乎冲击了所有收费软件，市场占有率超越瑞星。时至今日，杀毒行业已转型为网络安全行业。整个行业规则由周鸿祎重新改写，奇虎，真的变成了老虎。

　　周鸿祎有一次说起“奇虎360”的得名：“当初我们做公司的时候，我们发现名字取的好不好很重要。最早叫奇虎，不是想骑在雅虎的身上，而是骑虎难下，所以奇虎没做好。然后我们换了一个名字叫做360。我们是做安全的，360度全方位的保护。但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寓意，因为网民在网上遇到了困难就会请我们帮助，很多网民把我们当成网上的110。过去我们一直坚持免费，终身免费，自己不赚钱也不让对手赚钱，同行特别是杀毒软件的同行都亲切地称我们为250， 250+110正好等于360。这就是我们名字另外一个含义。”

　　在中国互联网圈，周鸿祎是被妖魔化的一个人。有时候他被称为“斗士”，有时候被称为“产品家”，还有时候，譬如现在，我们开始称其为“教父”。

　　毫无疑问，他是这个行当中最才华横溢的人之一，有人说他与马化腾是中国最好的两位产品经理。他的性格和行事风格有着非常鲜明的特色，因此喜欢他的人和拒绝喜欢他的人一样多。

　　他和百度的李彦宏抢过生意打过官司，与阿里巴巴的马云相互“封杀”对方，抢过网易丁磊的地盘，同CNNIC掐过架，连雅虎的杨致远都亲自给VC写信说不要给他投资。

　　周鸿祎称自己是“喜欢斗争，而且善于斗争的人”，而在他人眼里，他是一个最能折腾、所有互联网公司都要小心提防的人物。

　　看起来，周鸿祎就像是二十年前的倪润峰，用“价格战”造就了一场浩劫，使长江以北电视品牌几乎灭绝。然而在周鸿祎的眼里，“免费”不是一种策略，至少不完全是。开放与免费是互联网的精髓。开放意味着自由选择，免费意味着自由获取，而自由则是互联网精神的核心。

　　黄仁宇在《黄河青山》中写道：“在生命中，我们似乎遇到无数作决定的机会。但是后来再回顾时，每一转折其实都只有一座桥，选择缩小到要不要走过去。个人的倾向由若干因素来决定，无法由自己全然控制。”r> 周鸿祎只能选择抗争。他与马化腾本可井水不犯河水，但“小马驹”不容许卧榻之侧有人酣睡。周鸿祎同样也无法接受门口的野蛮人到自己的院子里横行无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