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郭雅凤 非典袭击这个城市的时候,小吃店门前的那棵老残柳正抽芽打苞,远看上去,已经呈现出一团像烟一样的绿意了。 现在已是中午时分,往日这时小吃一条街上已排起了长龙,烟气从各自饭店里的排风扇里呼呼往外吹,把油烟味吹散到街道上空。而此刻,每家饭店门都紧闭着,门上绕着一根上了锁的铁链,透过玻璃门望进去,里面桌椅凌乱。 “唉,再这样下去,小吃店就要关门了。别人关门了还有地方可去,我们呢?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,难道今后我俩真的要乞讨为生?” 一股看不见的寒气让我打了个冷战,脑海中闪过街上那些沿街乞讨,手中端着污迹抹黑小碗的乞讨者。恍惚中,那些人变成了我和学田,他推着我,感恩戴德地从施舍者手中接过一个硬币放进碗里。 “发什么呆呢,快过来吃饭吧。”学田的声音及时地把我从可怕的想象中解救了出来,我默然地转过轮椅,驶向饭桌。 “我喂你吃吧。”学田盛好饭走到我身边。 “不要,我们一起吃。”说罢,我慢慢地拿起桌上的饭叉。 自从非典来了以后,我和学田之间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,两个人凡事都会先为对方着想。比如吃饭,我宁可自己慢慢吃,也不希望他饿着肚子喂我。 等我喝下最后一口汤,学田拿起桌角的餐巾纸,帮我抹掉了嘴角沾着的汤汁。然后收起碗筷起身去了厨房。 一切都是那样的和谐,如果没有非典那多好啊,两个人就在这平淡中相依相守。可是这天灾人祸,谁能阻止得了。我感叹着,摇着轮椅跟在学田后面,看他弯下腰,拧开水龙头。哗哗的水流声很是喘急,砸在不锈钢水池上,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。亮光从厨房的水池子上方的窗口流进来,使得学田身子的轮廓添上一层朦胧。 我默默地端详着学田,从后面看,他的两腿修长,腰凹进去,臀又窄又翘。我突然发现自己很长时间没这样看他了,是熟视无睹?还是心情不好?可心情再不好非典是不会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啊。还不如两个人开心地度过每一天。 想通了,心上的盖子不知不觉开启,一些想法溜了出来。 “下午去广场玩吧。”我说。 学田的动作暂时停住,他侧身望着我:“咋想开了,不担心露宿街头了?……我就不信,大腾腾一条汉子,还怕养不活你!” 我笑了,这是非典后难得一见的笑呢。灰暗的小吃店,因为我的笑,一下子也像是亮堂了许多。确实是该有这一笑,天塌下来都有学田顶着,自己还担忧啥呢? 天气很好,四下里亮晶晶的,学田推着我轻快地走上大街。由于非典的原因,鼓楼街仿佛一座死城似的杳无人影,吃食店基本都不做生意。街上只要有些微的声响,听起来便异常清晰。 空旷的广场上,天光毫无阻拦地倾泻下来,洒落在嫩绿的草坪上。轮椅在石凳子前停了下来,学田坐上去,面朝我,两个人置身于暖融融的阳光里,感觉很温暖很舒服。 街上有汽车呜呜驶过,衬托出广场的静谧。突然,我感觉轮椅动了一下,下意识地转过头,见是学田。四目相对,两人相视一笑。他慢慢地把轮椅往他那边移了移,然后弯下腰掀起两边的踏脚板,把我松垮、无力的腿搬放在了他膝盖上,继而轻轻地揉捏了起来…… 此刻,我们俩都忘记了非典,忘记了生存的压力,静静享受着令人熨帖的沉默。我发现,恐怖的非典并没有让我们疏远,反而让两颗心更紧密相连。这一发现令我觉悟到生活深处躲藏着许多平日里没觉察的东西——那就是特殊的时刻让人更加懂得珍惜。 太阳在脸上移动,消失,被楼挡住,然后再次出现。两个人就这样晒着太阳,静静感受生命的流逝。在想象中,我跟学田过着相濡以沫的生活。虽然我们依旧很穷,但穷人有穷人的乐子。小两口偎在漏雨的屋里,相敬如宾,用爱情盖一座宫殿,用爱情养育一帮儿女。然后,头发白了的时候,就用没了牙的嘴咀嚼着发了霉的往事,酸也好苦也好有滋有味儿就好。等到学田不能动了,躺在他身边的我就用目光抚慰他,直到他进行完最后一次呼吸,我再闭上眼睛,让儿女们将我俩埋在同一个坟里,直到变成一堆黄土,再也分不清你我…… |